蔣明

磨石集

遺忘之詩

童年1976

每當離別時

李小鈺

趙小姐的一天

聽説你住在哈克圖

一千美金

小人與鳥人

橡皮擦

讓我和你一樣

叙事性历来被认为是民谣的宝贵特质。惜乎各类潮流汹涌，注重叙事、诉说人间的民谣作品已越发少见。在《情歌自选集》这张专辑里，蒋明显然在有意识地尝试溯源民谣的叙事传统，此前已发布的《南方化为乌有》、《上山·爱》等多首作品都有着浓郁的讲述氛围。这首最新推出的《给Z·西安年少时》，也是其一。

蒋明为《给Z》赋予了一个小说式的动态开头：一对少年恋人爬上城墙，在砖上刻字、在城里游荡，满怀的拥抱与飞扬的长发，几个细节仿佛信手拈来，便勾勒出了一段恋爱年轻灵动的轮廓。

少年时的情意，无关俗世。是爱侣，是玩伴，半大的孩子相互牵着手，去触碰人世种种。猝不及防之间，挫败与困顿来临，终于招致不可避免的别离。歌中的故事明晰简洁，旋律及吉他扫弦以硬朗利落的线条与之呼应，律动甚至带着进行曲风格，正像故事发生地西安的干爽气候，也如少年人清新干净的气息，毫无粘连迟滞之感。

蒋明的嗓音与唱腔有着与生俱来的故事感。主歌部分唱得顿挫分明，副歌则悠扬抒怀，小号的加入更将故乡金色夕阳下的等待渲染得那么宽广、深邃、浪漫。

九零年代的西安没有沮丧的诗，因为有爱情和年轻，也因为那时一切欣欣然，人们脸上洋溢着希望。当行过万里长路的昨日少年在黄昏时分说出“我爱你”，或许，并不仅仅是为某个远去的身影。

給Z·西安年少時

相遇与告别，爱的一体两面。在千万人中遇见，又各自回到人海，一个人与另一个人，因而得以互为来处与去处。

蒋明以《遇》《散》为名的两首歌，不仅是《情歌自选集》一首一尾的应答、叙事上的互文，也是命运统摄之下的复调，表面上是两个主题，实则在内里缠绕合一。《遇》定格在初见时的那一阵风，斯人翩若惊鸿而来，裙角飞扬衣衫涟漪的美丽仿佛前世在今生投影，但随后的人生轨道依然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各自的远行，使相遇如朝露般短暂；《散》萦绕着惜别与思念，顶针式写法的“云思念风/风思念海浪/浪思念岸”让愁绪层层叠叠地翻涌，而内心无数次重现的画面里，最难割舍的仍是第一次的彼此看见。

《遇》中的风铃、三弦与蝉鸣，令人想到日本电影里的漫长夏日。《散》以键盘音色铺陈，叮咚之间长笛悠扬相和，连唱四遍的“我遇见了千百个人……我跟着你却走散了”，一遍比一遍悲伤苍凉。

干净的编曲，简单的结构，内敛的歌声，使得两首歌都无比之轻，在重量上近乎为零，在色彩上近乎透明。而这种轻，却是历尽千帆之后才能产生。唯有认清了世界的沉重和难解，才能从生命消逝的一面中提纯出这样轻盈澄澈的晶体。通透人世的你会知道，声嘶力竭的痛哭流涕多数是表演，不能诉诸言语的暗夜辗转与叹息，才是深情。

《散》的最末两句，歌声被处理成失真，而后以一阵磁带倒带的声音作结。这个细节微小却巧妙，使作品得以从自我讲述转换为抽离视角：往昔已如同幻梦，但爱情中的贪嗔痴、求不得，仍在人间循环往复。

所幸，我们可以听蒋明。他用歌声在深渊上架了一座桥，带着我们用赞叹、祝福取代质疑、怨恨，并牵着我们的手，轻轻走过去。

南方何谓？南方是记忆的栖居之地，或真或幻。它曾经敞开而后失落，叫人一再重临又不断折返，每一次迂回都有爱有痛，然后化为乌有。

蒋明的这首《南方化为乌有》，以弥漫的细节编织成回忆之网，打捞出了一段已轮廓模糊的过往。

歌词是一首叙事诗。“十月的天空/卷起微凉的风/我把钥匙压在窗台/忍不住 再看一眼”，开篇第一句即以第一人称视角，奠定了整首歌的现实主义基调。及至“只带走了几本书/浇了桌上的植物”、“每当疲惫时一个人/去深夜里的茶餐厅”等处，也都是稀松平常的生活小事，但蒋明的捕捉与叙述方式，却为之赋予了内在情绪与外在节奏的诗性融合。

蒋明的歌词向来有一种独特而杂糅的文体风格。以白描取代抒情，以具体映照幽微，蒋明勾勒出了一个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场景——“广播里说那杀手已逃离/布告里走失的小狗叫拉杂”，世界的纷扰与不安，正是对内心迷茫彷徨的揭示。对黄舒骏词意的引用与对“后青春”的诙谐自省，则为歌曲增添了一抹轻松的哲思色彩。

当诗遇上了旋律，情感便有了声音。

听觉上同样以细节为牵引。作为引子的采样，是嘈杂的南方市井之声。人与人的对话、汽车喇叭、摩托车发动马达交相混杂，构建了一场切近又悠远的人间烟火，与歌词相映成趣。

从前奏开始的口哨和哼唱，原本属于另一首歌。很遗憾，如今这首歌已经在平台上消失无踪，正如那已经化为乌有的南方。至于是哪一首，熟悉蒋明的老歌迷会知道。

编曲方面，蒋明与俅其一起探索了一种民谣传统之外的戏剧张力。主歌两段，副歌四段，每一段的配器布局都不同。层次丰富的音乐倾泻而下，推动着情绪由沉郁到释放，最后在长达三分钟的尾奏中，以小号与摇滚音墙大段交响的形式摧枯拉朽。

小号由尼日利亚音乐家Greathorns演绎。明亮又孤独的音色飘荡在上空，像是在向谁索要一个答案，又像是以飞行隐喻对自由的向往，企图救赎沉重的现实。

是自我，也是世界。歌中的故事关乎歌者本人，也许也关乎你我。在渐行渐远的南方，爱已支离破碎，却在生命中留下烙印。

南方化爲烏有

蒋明的专辑出到了第八张，作品多为人文情怀的民谣，也有带着些许躁动的摇滚。而不久前推出的《Miss Li》竟是迪斯科舞曲，着实令人意外。没想到，这次他又不按套路出牌，竟尝试起了蒙古民谣。

这首歌是蒋明自蒙古族民间歌谣改编而来的作品，旋律本身的悠扬与开阔，是一听便知的蒙古族音乐语言，是乌兰巴托的夜里，长风送来的歌。事实上，蒋明并无该民族生活经历，却以平生肺腑唱出一首深情之歌，这当中，应是包含一段追忆在其中的。

若将《蒙古谣》归类于少数民族题材，也并不完全准确。在歌里，蒋明对异族文化的想象及对民族元素的运用是克制的。以一段呼麦为始，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草原氛围已然渲染到位。马头琴似有若无的呜咽更多隐没于后，成为一幅画布、一种底色。始终被明确前置的是手鼓鼓点和吉他riff，如同哒哒的马蹄，带来少年骑士那策马奔腾的身影。

两段副歌均以“我不知道该怎样唱”开头，那欲言又止的沉默里，有着深沉的命运感——将你所在的地方视为我故乡，又恨不能将我今生面貌化作你心中的爱人模样，刻骨之爱与锥心之痛于此并存，构成了我们身处其间的、不可言说的宿命。正如蒋明曾谱曲的张子选诗里所写，“有些话搁在心里痛着，比用嘴说出随即被风扔掉好”。

歌曲行至尾奏，音符渐渐弱去之时，却又有一阵风声扬起。远在远方的风，比远方更远。知道众生里有你，便有清凉拂过人间。

蒙古謠

癸卯年夏，巡演间隙回广州休整，大约也就两周，会友、喝茶、读书、吃吃喝喝的，也思考这一轮舞台的对错得失。
时间闲静了下来，行李箱还打开在客厅里，不曾收拾，好像随时要走的样子。手机里堆积了不少在路上的照片视频，有七千多张，我的确需要清理一下。
这个过程最大益处是，让我重温那些截屏下来的好诗歌。当再次一首首重温，一个想法就刁钻地冒了出来：用十天的时间谱曲十首古诗，每次不超过二、三刻钟，来一次简单的吉他编曲，一回即兴的录音，再做一张纸版的唱片，就像一场没有目的的出走，不去考究形式调性，不去研判高高低低好好坏坏，写成哪般模样都是它们本来的模样。桌上一杯清茶，手里一把吉他，如此随性哼唱。
如果我们此刻还能奢谈内心的自由，或许这就是预谋已久的意外，一种处心积虑的小自由。
漫漫人生，假如没有跑题该多无趣，按部就班地看着日出日落，毫无意料地老去，连彼此叹息都如此雷同。
于是，我想了也干了，这件事让我有快乐，足矣！

另，夏末巡演路过兰州，托付建傧兄为《十日弹》编曲弹奏。寒露过，我们在金城凉薄的空气里与录音师天锋一起，为这些歌与快乐给出了尽兴的答案。当日录音申时起丑时毕，于我而言天荒已破。
建傧开戒，与我饮酒。醉倒兰州何止经年，五泉山下此番醉意独酣。
盘桓三日，与君游白塔。微雨，黄河汹涌，极目远眺，可怜道远白发生。
乐事已毕，歌有所尽而路漫漫，此生能遇良乐与诤友，再遇天工与红袖，于此日日错愕的人世间，也算是回了一番礼了。

谨以《十日弹》献给那些：不染俗尘、清扬婉兮之红颜；布衣存道、温润如玉之君子。
纵世间良辰美景虚设，也不枉与诸君相逢一场。

十日彈 (古詩詞彈唱專輯)

“青梅”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意象之一，也是蒋明这首歌的“题眼”。

在李白名句“郎骑竹马来，绕床弄青梅”中，它指向一种青涩而纯真的爱恋，自带轻盈隽永的美感。它也常与东方文人隐逸出世的生命态度关联，“野客不谈兴废事，绿阴深处摘青梅”、“莫道莺花抛白发，且将蚕豆伴青梅”，皆是辞别功名、归去来兮的淡然通透。

蒋明这首《上山·爱》兼及了以上二者。

故事内核是一对恋人于人世喧闹之外的相濡以沫，音乐创作上则借鉴了水墨山水的笔法：由潺潺流水声开头，已是一派山水画卷的写意。歌声起，吉他、风笛渐次加入，音乐线条利落爽朗又疏密有致，一路逶迤而至末尾，“所以不要悲伤了我的爱人/昨日的种种都是今天的我们/躲不开人们的喧闹 那就后退吧/明早醒来我陪你上山 采青梅”，几个清清淡淡、明白如话的句子，便带出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留白意蕴。

贯穿于蒋明此歌的，还有一条暗线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台湾艺文圈群星闪耀，在两岸三地引领风潮。中国内地成长于这一时期的文艺青年，也大多深受影响。这样的情意结也散落在此歌各处，例如歌名典出李敖名作，词中引用了痖弦诗歌，还有“雁渡寒潭”之于黄舒骏、“七十二般变化”之于罗大佑……或隐或显，俱是向那个黄金年代的遥遥致意，同道者听来自有寻宝之乐。

作为一首情歌，这首歌提纯了一种与世事全然无涉的爱意。而纯真爱情之所以成为可能，大抵存在两种情形：一类是青春年少，尚不需要与生活中的一地鸡毛交手；一类是历尽千帆，终于淬炼出见山还是山的彻悟。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，关键只在于是否听懂了何以“自由的翅膀不过是天空的囚徒”，又为何要“低下头流水向人间”。阁下不妨做个自测。

上山·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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